正史与野史中对清初名人笪重光先生的种种谬传
说到笪重光,书画界的文人应对他了如指掌。他不但位于清初的“四大书家”之列,他绘制的多幅画作,也已价值连城;他创作的我国历史上珍贵的书画理论著作《书筏》与《画筌》,更是300多年来书画家们必读的“教科书”。
笪重光,道教界对他也推崇备至。康熙二年(1663年),道教全真龙门派的“中兴之祖”、第七代律师王常月,特地率门徒来茅山立坛传戒,得到了当地名贤笪重光的鼎力支持,从此,茅山除了“三宫”仍归正一派外,“五观”都被纳入了全真派的门庭,笪重光也因此被恭称为龙门派第八代的“启派师”。
为了不让茅山的道教文化失传,笪重光还在元版《茅山志》的基础上,审编了共十四卷的《茅山全志》,从而保持了茅山史志的延续性。 但是,就这么一位著名的历史人物,许多正史与野史对他的记叙却存在着种种谬误,至今还在不断地以讹传讹。 一、笪重光不可能当过刑部的郎中。 在《乾隆句容县志》和1994年版的《句容县志》上都记载说,清顺治九年(1652年),29岁的笪重光在名登三甲进士的金榜之后,便“授刑曹晋郎中,关中恤刑,旋擢为湖广道监察御史、江西巡按”。 遗憾的是,这两部县志的编纂者,都把我们这些普通的读者当成了一肚子墨水的史学家,对笪重光在官场上的经历都没肯详加甄别,以致出现了难圆其说的矛盾。 首先,“刑曹”是分管刑事的科级属官,官阶至多为七品,笪重光就算被格提拔,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了司级的五品“郎中”,因为这两者之间还隔着一个六品的局级“员外郎”。 至于笪重光所当过的“关中恤刑”,应该是指他曾经被刑部派往关中地区,当过审查刑囚、清理冤案的官员,这种官员的名称或职务就叫“恤刑”。 顺治十二年(1655年),笪重光被朝廷封为了江西的巡按御史。 大家全都在说书人那里听讲过,巡按就是“代天子巡狩”的青天大老爷,无论踏进哪座衙门,腰间所悬的那柄尚方宝剑,都能吓得贪官污吏们屁滚尿流,拉一裤裆的稀。 其实,清代的巡按御史只是个七品官员。但自古来我国就有”宰相家奴七品官“之说,而巡按御史的身份更为特殊,是由皇帝亲自委任的,自然而然地具有着“见官大一级”的特权。 由此推测,《乾隆句容县志》上有关笪重光“授刑曹晋郎中”的记载,不但是子虚乌有,就连被升任“员外郎”的可能性也不大,因为他被提拔为巡按御史时,官阶并没有发生变化。而当代《句容县志》的编纂者又没肯细加查考,只是又“照师傅打了一腿”。 二、把笪重光“斗进大牢”的政治对手为何却消失在史籍中? 据《乾隆句容县志》载,笪重光是因为“湖西监司不法,核其罪,遂以事中伤罢归”。 也就是说,笪重光在想惩治有监察州县之权的某地方长官“湖西监司”的不法之罪时,却被当地的官僚集团反咬了一口,于是被罢了官。 这可是个很蹊跷的案件:具有钦差身份的笪重光,居然没能斗得过他想查办的某地方官员,真可谓“出师未捷身先死”了! 那个所谓的“湖西监司”,在乾隆时期出版的《东华实录》一书中,被确指为“湖东道佥事李嘉猷”。 李嘉猷当时的官职,大约相当于现在江西省政府办公厅的副主任吧。 据《百度百科》有关“笪重光”的词条载:笪重光“对江西分巡湖东道佥事李嘉猷贪酷不法,严词参劾。因李嘉猷在朝中有权贵作后台,笪重光反被革职,后被判刑收赎,‘永不叙用’”。 我不知道《百度百科》上对笪重光被罢官一事的记载源自何处,最奇怪的是我在网络上查不到有关李嘉猷其人的任何史料。 照理说此人居然能将钦差笪重光斗得惨败,不但将其判刑收监,还逼得其的家人带着钱去为他赎身,甚至还让顺治皇帝都亲自下旨“永不叙用“,此人的能量实在不可低估。可是史书中却为何偏没能留下此人的任何资料呢?! 历史上究竟有没有过李嘉猷这个人呢? 三、新版的《句容县志》对笪重光被罢官的描述错得离谱。 在《乾隆句容县志》上,曾经如此记载道:笪重光由于“兴教惠民,佥邪绝迹,及今传其敏干。时一人五命拟凌迟,庭讯以争田为仇家所诬陷,得实免罪”。 这一段话的意思是,在笪重光的治理下,当地的奸邪行为已经基本绝迹,大家至今还传诵着他的“敏干”(“敏干”二字我查不出它的词性,疑有笔误,或许编撰者是想用此二字赞赏笪重光的机敏和干练)。当时有一人连杀五命,地方官府准备将他一刀一刀地剐死治罪,但笪重光却查出了此人乃是被仇家所陷害的(自卫)行为,情有可原,于是将他免罪释放了。 令人不解的是,在1994年版的《句容县志》中,却没有采用《乾隆句容县志》的上述说法,它另行如此描述道:“笪为官清廉,兴教惠民,办案公正。当时有一名凶手杀人,拟判处死刑,在开庭审讯中,由于对案情看法不一,意见分歧,得罪了当朝权相明珠和余国柱,继为仇家诬陷中伤而罢官。” 《乾隆句容县志》出版于1750年,比新版的《句容县志》早244年。 试将这两部县志对比着读,我们该相信哪一部县志呢? 我斗胆猜测,新版《句容县志》的编撰者是上了民国之初出版的《清史稿》的当。在该书之卷六十九,确有笪重光“巡按江西,与明珠忤,罢归”等文字的记载。 不过,《清史稿》是民国初年设立的清史馆所编写的“未定稿”,此处更是有一处致命的硬伤,而新《句容县志》的编纂者依然又“照师傅打一腿”了! 须知道笪重光于顺治十二年当上江西巡按时,明珠才20岁,至多是顺治皇帝手下的一名普通侍卫,他是后来因为帮助14岁的康熙皇帝除掉鳌拜有功,才飞黄腾达的。就算笪重光当时真的因为李嘉猷案而得罪了明珠,明珠又有什么本领能攀得到朝中权臣的权势,一下子就砸倒了笪重光? 另外,明珠的岳父阿济格是顺治皇帝的叔叔、多尔衮的哥哥,笪重光倒大霉之前的顺治八年,此人在多尔衮死后甚至想靠谋反而在朝廷摄政,结果被顺治皇帝给赐死了。因此明珠当时的“社会关系”很是特殊,自己的身份也很普通,估计没有几个权臣肯与他走得太近。 还有的网文称笪重光是因为弹劾明珠而获罪,这就更扯了。因为当时的笪重光已属于朝廷的“牛刀”,而明珠怕还算不上一只“鸡”。 我还在“百度”的网页上找到一个奇文:据东北某大学的某教授在某期的《学术交流》上撰文称,笪重光是因为“弹劾权臣明珠、余国柱(正一品),弃官归里”的。由于阅读此文需要交钱,而我又不愿意为此进行“文字消费”,因而并不知道某教授在正文中是否也有这样“确凿”的文字表述。如果有,那肯定是不符合史实的。 我们只要查一查史书就可以知道,余国柱和笪重光是同一年中的进士,他当正一品大官时已是康熙二十六年(1687年),此时距笪重光获罪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,这又关余国柱什么事呢? 不过这一奇文现已不知所终,可能与我在网上对它的批驳有关。 其实相信笪重光是因弹劾明珠与余国柱而倒霉的,远不止当代的某教授,就连《啸亭杂录》一书的作者爱新觉罗●昭梿也在其中。他是努尔哈赤第二子礼亲王代善六世孙,嘉庆十年还被袭礼亲王之銜。 此书云道:“笪侍御重光,句容人。居官有直声。尝劾明珠、余国柱二相国,弃官而去,不知所终。有吾邑金氏子,随其舅氏之官甘肃,遇道士于汉龙山,年九十余,作江南语。状貌伟然,颇善书法,自云曾为谏职,以劾权相去官。然自称绣发真人,不言姓字居里,金氏子屡叩之,不告也。后金氏子归告诸士大夫,皆云其状仿佛侍御,然终无左证也。” 此文至少有3处硬伤:1、、笪重光当御史时,明珠和余国柱还远不是相国,何来弹劾之说?2、笪重光是获罪入狱,后被家属用钱赎出,根本不是“弃官而去”;三、笪重光获释后回到了家乡句容,并老死在那里,根本没有去汉龙山当道士。 顺便请大家注意对照一下《乾隆句容县志》和1994年的《句容县志》,您可能会发现,有关新版《句容县志》上关于笪重光“为官清廉”这四个字的表述,是今人后加进去的。 换句话说,《乾隆县志》当时并没有这样的表述。 是乾隆朝句容县志的编纂者吝于笔墨,还是官府不允许有这样的表述?恕我就不胡乱猜测了。 四、有关笪重光的野史能否作为史料依据? 我曾经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担任过“句容县民间故事集成”的编辑,读到过不少有关笪重光传说的民间故事,并将之收录于《句容县民间故事集成》一书。 有关笪重光的传奇故事大都为笪氏家族的成员所提供,其中一个最著名的故事说,笪重光在江西时因为刚正不阿而得罪了有关权贵,幸好皇后娘娘也姓笪,她在得知这一内情后,立即派人快马加鞭,秘密地给笪重光送来枣子、梨子、生姜、西瓜等四样礼物。笪重光十分聪明,当即猜出这是皇后娘娘在暗示他要“早(枣)离(梨)姜(生姜)西(西瓜)”,于是连夜逃离江西,密回句容,躲过了凶手的追杀。 这个民间故事,通过“也姓笪”的“皇后娘娘”巧救笪重光的传奇情节,其本意可能是想从根本上否认笪重光曾经在江西被“收监入狱”的残酷事实。 有一定社会阅历的人都知道这么一句俗语:“世上没有冤枉,牢里没有罪人。”在封建社会,有关的冤案可谓比比皆是。可是天真的孩子们却完全不理解这一点,他们总认为被官府抓起来的全是坏人。 在笪氏家族中,笪重光是最被引以为傲的代表。所有的笪家人既要以笪重光为榜样来教育自己的儿孙,又不能对儿孙们说出笪重光为何入狱的具体实情,于是就不得不编造出上面这个民间故事来填补有关的“空白”。 我在网上还读到一篇文章,现摘录如下—— “笪重光出生在白兔镇茅庄村……据说笪重光家房子外面有砖砌的围墙,围墙有大门,大门头上有一块刻着‘圣旨大门’四个大字的石刻。文官经过这里要下轿,武官经过这里要下马,因为门头上有‘圣旨’二字,不下轿、不下马,就是犯上作乱……” 我觉得此文的作者肯定是误信了某位乡村野老的胡侃。 笪重光毕竟只是一位被获罪罢官的“江西巡抚”,此后就不得不远离政治,成为了句容的一名“乡贤”。请问谁敢让“乡贤”享受皇帝的待遇,逼得文武官员在路过茅庄时都得下轿或下马呢? 如果茅庄真的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方“圣旨大门”,我估计那石刻反倒会成为“伪造圣旨,犯上作乱”的铁证了。
(附记:此文中有关笪重光没担过郎中之职的考证者,网名叫大道河。在此特地表示感谢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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